圣女又拒绝了晚祷。在我骑行归城时，听到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个。
尽管听起来有些可笑，可这对我们教廷内部人员来说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当这件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美谈的事传到距离圣城爱诺隆德不远的村落中时，我们同行的几个圣骑士都对此有不同程度上的担忧。
至少在我们南下猎杀巨角鼾兽之前，光明教廷的圣女殿下拒绝为死者祈福还仅仅是教廷内部的麻烦。
“圣子殿下，”那群可怜的信徒们向我发问，“我听说圣女殿下拒绝晚祷，还与教宗陛下起了争执，这是真的么？还是邪恶的死灵法师编造的又一个可耻的谎言？”
我越靠近圣城，这样的声音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担忧。这让我相当为难，因为圣骑士的教条不允许说谎，而真话往往会吓到这些可怜的人们。
于是我只好微笑着说：“请各位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查证此事的。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和死灵法师绝无任何关系。”
可这种话完全消弭不了我们心中的忧虑。即使圣城那辉煌壮美的轮廓越来越近，我们心中也没有以往那种自豪和安宁。
圣城爱诺隆德即使在整片大陆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巨大城市，没有人能想到在数千年前这里曾经是整片大陆上最为贫瘠荒芜的土地。当时的教宗陛下率领着最为虔诚的信徒们在这里建造了这座神圣城市的基础。经过几百年里不断整修翻建，向周围的领主们购买土地，终于在大约一千年前定下了整座城市的基调，并决定再也不向外扩张。
“本，我觉得你必须要好好跟圣女殿下谈谈了。”
在我们即将进入圣城时，哈尔语气严肃地说。他是我们一行五人中最为老成持重的一个——即使并不是最年长的那个。我十分尊重他的意见。其余三人纷纷点头认同。
“我会尽力的，”我无奈地回答，“可是薇薇安连教宗陛下的话都不听，恐怕我拿她也毫无办法。”
“可是她是我们的圣女啊！”哈尔语速飞快，“如果流言——”
他一下住了嘴，表情严肃地看向迎面骑行而来的一队人。他们个个穿着黑色罩袍，脸庞藏在兜帽中，与整座圣城格格不入，浑身散发着古怪的气息。随着他们的前行，圣城的居民们表情复杂地避开道路。
“看啊，我面前的这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贵人啊！”为首的一个瘦小的身影停在我们前面，兜帽底下传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女性声音，“本·德雷斯、当代圣光教廷的圣子大人！怎么，您什么时候也会离开圣城，去做一些粗活儿了？”
她的目光瞥向挂在我马鞍下方的巨角鼾兽的头颅。
她身后的几个黑衣人在马上不安地动了动，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叹了口气，道：
“你好，死亡教会的圣女。我是受教宗陛下的委托——”
“我不关心你杀了几只可怜的巨角鼾兽。”死亡教会的圣女、“苍银之月”安雅·穆恩高傲地打断了我，“我只是在想，原来圣光教廷的圣子也会杀生。”
我身后一名圣骑士忍无可忍道：“你觉得它可怜？你知道这只巨角鼾兽袭击了多少个村庄，害了多少真正可怜的人的性命么？”
“我不知道它袭击了多少个村庄，吃了多少个人，或者是怎么样，我也不在乎。”
安雅一把将兜帽拉下，露出银白色的长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睛，而那双眼睛中正饱含着怒气和讽刺：
“我只知道这些巨角鼾兽根本没有善恶可言。它只不过是肚子饿了，或者是一时兴起想要去袭击几个村子，就和那些丑恶的贵族狩猎母鹿一样。你们享用美食的时候想过猪和鱼都有自己的族群么？”
“这当然不一样，”哈尔按捺着怒气说，“它并不是生来邪恶。但它闯入了人类的领地，并且造成了破坏。”
“哈！”安雅讽刺地一笑，“原来是这样。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圣骑士为了自己的利益，私自把它们定义为恶，然后去审判它——这不可笑么？你们跟巨角鼾兽相比，不过是力量更强罢了。”
听到这话，我轻轻地笑了。估计是我的微笑完全出乎了安雅的意料，她游刃有余的讽刺表情很快变得难看起来。
好吧，不仅仅是她，连我的兄弟们和死亡教会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圣子大人？”她兀自逞强地说，“难道你也看出了你们行为的可笑之处？”
“我觉得我们的行为没有可笑的地方。”我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可是安雅小姐，你是不是和我教圣女有了一些不愉快之处，才让你说出如此一番毫无根据的指责？”
不出我的意料，安雅洁白——甚至说得上有些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了红晕，她怒气冲冲地瞪了过来。
“我只是觉得你们对生命和死亡都认识得不够透彻，”安雅咬牙切齿地说，“特别是那个所谓的圣女……那个小丫头竟然敢在我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又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怎么，难道您还想留我做客么？”
我示意兄弟们让开道路，目送着她气哼哼地离开了。那群黑袍人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其中一个人在经过我身边时低声说：
“安雅殿下和贵教的圣女似乎有些误会，这才说了一些不合体的话。”
等我的兄弟们面色稍稍好看一些，他才哂笑一下，接着说：
“不过就算安雅殿下说错了，也比贵教的圣女好上不少。圣光教真不愧是大陆的第一教派，的确包容万物。既有您这样的天才，也有……”
他特意没有说完，因为他很清楚这会我的兄弟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位死亡教会的死灵法师得意一笑，跟随着同伴离去了。
“我们赶紧进城吧，”我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说，“我感觉事情真的不太妙。”
……
“我听说您把薇薇安关进了虔诚之塔？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
一进入圣城最中心的圣殿，我才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所有人看见我都是一副喜忧参半的表情，说得最多的两句话是“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和“麻烦您快去和圣女殿下谈谈吧”。而在祷告之厅，吉德罗主教面带忧色地告诉我：薇薇安因为和死亡教会的来访者说了一些“很不得体”的话，被教宗陛下勒令在虔诚之塔反省。
我单膝跪倒在教宗陛下的面前，来不及报告巨角鼾兽的事情就先问起了这件事。
“快起来，我亲爱的本。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现年一百一十五岁的教宗微笑着说。
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虽然年事已高，可湛蓝的眼睛依然目光锐利，长而洁白的胡须之下满是虔诚和智慧。和他崇高的地位不相符的是，他总是喜欢穿着简单的白袍。
“是，是我太着急了。”
于是我站了起来，尽可能简略地描述起猎杀巨角鼾兽的过程。可是话刚说到一半，教宗陛下就微笑着打断了我。
“对不起，亲爱的本。可我指的不是这件事情。你当然足够拯救那些无辜的百姓，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
“那，您指的是……”
“我指的是，当我请你去狩猎那只巨角鼾兽的时候，”教宗陛下凑了过来，低下头凝视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把薇薇安一起带去呢？”
“——呃？！”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教宗陛下开始在装饰得隆重神圣的圆形房间里来踱步，长长的胡子飘在身前。
“在你出发之前，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别让薇薇安担心’了吧？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意思呢？”
“抱、抱歉，可您居然是那个意思？”
“父神在上，我当然是那个意思！”教宗大人仰天长叹一声，“那个丫头除了担心你之外就只是成天给我找事！只有待在你身边的时候，她才会有个圣光教会圣女的样子！”
“我觉得薇薇安也没有那么……”
“她当然有！你瞧瞧她干了什么？拒绝晚祷！在几千年的教会历史中，这还是第一个拒绝晚祷的圣女！”教宗简直是在大喊大叫了，“我担任教宗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亲手选出来的圣女会如此违反教会的规定！我的意思是，即使是我偷着——”
他戛然而止，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您偷着干什么？”
我的冷汗快要流下来了。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圣光教的教宗，大陆上所有信徒心目中父神的代言人，圣光教最强大的人，应该不会隐瞒着世人偷偷地做一些违反教规的事情吧？
“没什么。”教宗陛下用一种极度心虚的语气说，“我可是教宗啊，我能偷着做什么呢？”
“当、当然了。您可是光明的化身啊，您肯定不会做一些违反教义的事情吧？”
我和教宗陛下对视片刻，忽然同时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感觉这时候应该笑。
“我亲爱的本，”教宗的笑声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说：“偷着想象你穿着裙子的样子，应该不违背教义吧？”
“的确不。”我也收敛了笑声，同样面无表情地说：“但非常恶心。非常非常恶心。”
教宗大人停顿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变得灰败不堪。
“请离开吧，”他木然道，“去虔诚之塔接回薇薇安。”
“感谢您。”
我鞠了一躬，慢慢离开了房间。在关上门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哭声。
我打了个寒噤，快步走向虔诚之塔。脚步越来越快，后来几乎用是跑的。
……
“诱拐我。”
当我有些气喘地找到薇薇安时，她面无表情地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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